时间:2023-04-12 15:22:00
大学的本质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历史与现代的交融、古典与现实的同构,构成大学独到的精神气象。全球化与重商主义对大学精神的守护构成挑战,大学必须认清自身发展的方向,才能避免裹抉其中,随波逐流,使大学成为经济社会的附庸。由此,提出守护古典大学的余韵,以必要的保守姿态来建设我们的大学作为文化一生命有机体存在的内在尊严。
香港知名学者金耀基先生曾这样描述他眼中的剑桥:“仰卧在软绵绵的剑河草坪上,天际的浮云,在浓疏有致的柳枝间,片片飘过,你会觉得这是天地间惟一的流动,而耳际传来船上轻盈笑语与枝头细碎鸟声,便是人间仅有的音响了。剑桥的名字就是宁静,她遗世独立,好像不食人间的烟火味!“古典清雅的气质还弥漫在学院的方庭、回廊、草地上;切磋难辩的心灵活动还充溢在食堂、休息室的杯酒交谈之间。一柱一石,一桌一椅,看来是古代的,但一言一思,一投手一举足,都是现代的。在学院里教育不是冷冰冰的,不是单轨的,不是那样机械的,它是温文的,双轨的,带有很浓的‘人情味’。”
在金耀基的笔下,大学俨然就是一种精神气度,一种超越尘世的浮华、喧嚣而呈现在人世间的自在的精神气象。大学不仅是当下的存在,大学的本质在历史之中,在文化之中。大学不是高楼大厦,而是由大师裹挟着的,从历史的深处开出的精神气象,是大师所代表的开阔的心智视野与博大的精神气质。大学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大学不是物。
大学作为一种精神气象,首先意味着大学乃是人类、民族悠远的历史与文化不断被唤起、激励、活化的阵地,让人浮想连翩的正是那代表着幽深历史与文化的丰盛的藏书和睿智的学人;其次,大学的精神气象更真实地再现于大学里无所不在的为了知识与真理而展开的,跨越年龄、地域、出身背景、学科之间的自由探究与活泼交流,正如古典大学的杰出代表纽曼所说:“假使给我两个大学,一个没有住院生活和导师制度,而只凭考试授予学位的;一个是没有教授和考试,而只聚集着几辈少年,过三四个年头的学院生活的。假使要我选择其一,我毫不犹豫地选后者。”大学作为精神气象的第三点要义在于,大学空间中若隐若现的、无所不在的史上优秀学人留下的痕迹和精神影像,构成大学校园文化最核心与本质的要素。正是在大学里,历史与现代交融,古典与现实同构,由此而构成大学独到的精神气象。
1.应对全球化和重商主义的挑战
当全球化时代来临,各国发展与竞争比肩而立,知识化经济以及由此而来的知识创新与人才比拼成为各国赢得竞争的核心基础,大学在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作用日趋显现,大学发展因此而成为社会关注的重心。对大学的关注本是一件好事,它可以为大学的发展赢得更多的与社会的支持。但对大学的过度关注,却可能隐含另一种倾向,即把本不属于大学的要求强加于大学之上,从而改变大学自身的精神气象。这对于后发型国家的大学而言,问题尤为突出。后发型的大学,一旦意识到与世界优秀的古典大学之间的差异,转而奋起直追的过程中,难免浮躁激进,在大学发展的样式上难免出现单一趋同,从而造成大学的同质化。
当代大学发展不仅经历着全球化的冲击,而且更重要的是重商主义对大学的冲击。经济利益在很大程度上,乃是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全球性的最重要的意识形态,作为意识形态的经济崇拜直接影响着大学有机体的精神气象,对经济生活的过度关注直接影响着大学的方向。实际上,这两个方面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我们所说的全球化主要就是由经济所带动的。身处全球化与重商主义的夹缝中,大学必须认清自身发展的方向,才能避免裹挟其中,随波逐流,使大学成为经济社会的附庸。
世纪之交,得益于经济发展与文化的开放,我国大学改革可谓如火如荼。大学扩招,不同类型的大学合并,大量的圈地与崭新大学城的建设,对综合性大学的崇拜以及由此而生的短时间内把学科门类凑全的大学内改革路径,等等。细究原由,其中不乏大学自身发展内在需要,但我们同样可以清楚地看到,正是基于全球化和重商主义的冲击,我们的大学作为后发型国家大学的典型,在奋起直追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陷于浮躁、急功近利之中,从大学、学科追赶世界一流大学的各种口号,到从上到下的各种大学发展工程,一种改造主义的大学理路,正在成为大学改革与发展的主导性思潮。
所谓改造主义的大学理路,即把大学看成是一个可以凭借理性设计和大规模投入,而短、平、快地发展起来的工程性存在。把大学视为纯然客观的存在,忽视大学作为文化精神有机体的存在,机械化的大学观导致激进主义的大学发展观,这是改造主义大学理路的基础。实际上这就是大学存在的物化,大学不被看成是有着自身独特气质与品性的生命性存在,社会对大学的促进不是添砖加瓦,而常常是剔骨求新,另起炉灶。这种外援性的伤筋动骨的改革,恰恰许多时候无补于大学精神气象的发展,往往事倍而功半。
2.保守主义:作为一种大学发展的姿态
一种大学存在的样式,就是在昭示一种文化理想与生命气质,既然如此,大学发展的问题就不仅是关系大学自身,更是事关大学所敞开的民族文化理想与每个大学人的生命样式,并由此而兼及民族的以至人类的文化理想与整体生命样式。正是因为有了像剑桥、牛津、海德堡、柏林、哈佛等古典名校对大学自身理念的坚守,从而给各自所在的民族,同时也给世界昭示一种以知识与真理的守护为核心的精神气质,并使得一所优秀的大学不仅是民族的,同时也是世界的,是人类文化发展与社会进步的智慧之眼。
爱蒙德·柏克曾这样谈论社会行动中的审慎:“审慎在所有事物中都堪称美德,在政治领域中则是首要的美德。”社会行动需要的正是一种审慎的智慧,恢复大学作为精神有机体的存在,尊重大学发展的文化与精神的传承,所需要的正是这样一种审慎而不乏保守的姿态。今日大学应该认识自身的文化使命,并且一点一滴地守护自身存在的文化使命。大学必须被置于人类、民族文化传承与发展的历程之中,而不是简单适应于当下现实的需要。所谓保守,就是要保护大学自身的精神传统,守住大学之于社会的必要的独立性,守护大学作为生命有机体的尊严。“大学不能遗世独立,但却应该有它的独立与自主;大学不能自外于人群,但却不能随外界政治风向或社会风尚而盲转、乱转。大学应该是‘时代之表征’,它应该反应一个时代之精神,但大学也应该是风向的定针,有所守,有所执著,以烛照社会之方向。”
置身全球化与重商主义背景之中,适度的保守乃是大学坚守自身品格不可或缺的姿态。但就我国大学发展现状而言,问题可能更加复杂。我们首先面临的问题是,我们究竟需要保守什么?我们今天到底有没有自身的大学文化,有何种程度上的大学文化,从而使得我们的大学足以去抵御外在风潮的影响,并顽强地表现出大学自身独有的精神气质?当我们自身独立而鲜明的大学文化尚十分微弱的时候,实实在在地学习和建设也许依然是首要的功课。踏踏实实地做世界一流大学的学生,认清自身的问题与处境,不盲目地攀高求全,在把握大学发展大势的前提下,以教学和研究为中心,增强大学教授在大学治理中的作用,提高大学投入的效率,一点一滴地提高我们的大学水平,将西方近千年大学历史中所积累起来的基本理念逐步融入我们的大学机体之中,由内而外地促进大学文化的生长生成。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提出保守主义作为大学改革与发展的基本姿态,意在反对机械化和改造主义的大学观,主张建基于大学内在合理性之上的大学改革,一点一滴地激活大学作为精神生命体的存在品性,在提升大学自主品格的基础上,提升我们的大学应对全球化挑战与重商主义压迫的能力与气度。
3.从容地应对我们周遭的大学问题
偶尔在一所职业学校的教室里见到这样的标语,“我要成才,我要遵纪守法,我要致富,向45分钟要效益”,现代教育中赤裸裸的功利主义在这里以极为露骨的方式表达出来。李零先生原来在北大改革方案出台后写过一篇文章,叫“大学不是养鸡场”(参见钱理群、高远东编《中国大学的问题与改革》,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9r7),但不幸的是,我们现在大量的学校实际上就成了养鸡场的办学模式。复杂的教育俨然就成了今天投入多少,明天就可以产出多少,我付出了多少,你就要回报多少。不管是办学的,还是读书的,都在精打细算着各自的投入和产出,教育变成了算盘上的效益。陶行知先生说,教育是农业,不是工业。我们现在期望教育不仅仅是工业,而且还是快餐工业。
先哲孔子有云:“本立则道生。”本不立,则大学就成了没有灵魂的躯壳,成为流水线上人才生产的加工厂。置身全球化的背景之中,作为后发的国家,我们今天的大学发展所面临的问题是多重的。盲目与激进,只会增进我们在发展过程中的迷失。我们必须从大学发展的基本问题出发,对症下药,固本培源,提升我们的大学作为文化一生命有机体的自我发展能力与精神气象。
(1)大学发展目标的定位:本土化与国际化?今日大学发展首先需要的当然是自身整体发展目标的合理定位。我们的大学必须有国际视野和世界眼光,但同时我们又需要立足本土,认清自身在本土背景中的文化使命与精神境遇。中国有句俗话,“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实实在在地承认差距,不盲目冒进,塌塌实实,立足本土,认清大势,凝聚内力,提升品格,这是我们今天大学发展的基础。
(2)大学培养目标的定位:通识教育还是专业教育?自从洪堡柏林大学伊始,专业教育逐渐取代古典剑桥牛津的博雅教育而成为大学教育目标的重心,与此同时,现代大学又大都以加强通识教育作为大学的己任。大学的根本是培养人,是精神成人。从个体而言之,大学的根本目标就是如何立足于大学所敞开的文化、历史以及个人与世界的宽广的联系来最大限度地敞开个体作为人的存在的空间,拓展个体精神成人的深度与广度,全面地提升个体置身历史一文化与当下世界之中的完整性人格,从而把个体人生不断引向对卓越的追求。甄定大学的培养目标,廓清大学的基本价值,这对于澄清大学自身的内在理路,乃是至关重要的,大学的根本价值还是要落实到培养出什么样的人之上。
(3)大学功能的定位:教学、研究还是社会服务?以剑桥、牛津为代表的英国古典大学注重教学功能作为大学的基本功能;以柏林为代表的德国现代大学强调教学与研究并重;以哈佛为代表的美国大学则更凸现大学的社会服务功能,把教学、科研与生产紧密相结合。在今天,大学不能自外于社会,大学必须增强自身的社会服务功能,但关键的问题有两个:一是大学在任何时候,它存在的根本是育人,经由知识与真理的追求来最大限度地敞开、提升个体人格,乃是大学存在的根本要义;二是大学究竟以何种方式来服务社会,是服务于当下的社会还是注重对社会的长远支持,是以适应社会的方式服务社会还是在适度超前的过程中以引导社会的方式服务社会?
在这里,我们不妨重温燕京大学的校训:“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在我看来,这句话可以说充分地传达了大学存在的理由,大学首先是追求真理,正是凭借对真理的追求来通达个人自由,实现个体人格的完整与独立,最终以成熟的人格进入社会,服务于社会。
4.守护古典大学的一脉余韵
曾经小学课本中学到这样一个故事:一辆小车,马儿要往前面拉,鹅要往水上拉,鹰要往天空中拉,车子就不知道能往哪里走了。我们今天的大学同样在遭遇这台小马车的命运,我们正在承受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不同的压力牵扯着大学,惟有以作为生命有机体的健全的心魄,大学才可能与外在的压力抗衡,在执著与坚守中从容地找到自身前进的方向与路径。保守主义作为一种大学的姿态,正是要守护从古典大学薪火传承而来的一脉大学精神的余韵,守护大学作为生命有机体的存在。在促进大学独立的同时,坚持大学自身的理想,承担大学应有的文化与人格引导的使命。
大学作为文化主体是一个不断生长的过程。大学的发展是一种显现,显现大学的理想,显现大学之为大学的精神内涵,从而让大学的理想逐步变成现实大学的“形”,大学之道肉身化、实体化。大学的发展是一个大学的理念不断赋形的过程。作为成熟的文化主体,大学是建立在对自身文化的自信之基础,惟其如此,大学才有可能对世俗社会说“不”,才有可能在变幻的潮流之中持守自身的理想,从而把大学的发展坚定地建基于大学之“道”。大学理想的缺席导致大学实践完全成为一种俗世化的实践,而不是大学之“道”的现实化。
如果说工厂、企业崇尚新颖、时尚,那么大学所崇尚的就应该是古朴、典雅。事物的原初形态往往包含着事物发展中最核心与关键的质素,不断地回溯大学的历史,回到大学的源头,在那里,寻找当下大学的精神原点。重温古典大学的精神气象,守护古典大学的余韵,这对于甄定处于十字路口的大学发展路向而言,乃是一剂固本培源的良药。
1923年,著名诗人徐志摩写下他的第一首咏康桥的诗:“康桥!汝永为我精神依恋之乡!此去身虽万里,梦魂必常绕汝左右,任地中海疾风东指,我亦必纡道西回,瞻望颜色;归家后我母若问海外交好,我必首数康桥,在温清冬夜蜡梅前,再细辨此日相与况味康桥!你岂非是我生命的泉源?你惠我珍品,数不胜数……”“康桥!汝永为我精神依恋之乡”,作为诗人的徐志摩在这里正是表达了作为学子的他对大学本质的切身性理解与认同,大学就应该是个体精神依恋之乡,并由此而启迪、敞开、守护人类精神依恋之故乡。在人类急速地进入物质主义的时代里,大学无疑将成为我们回乡,回到精神之乡的重要家园。让大学在急速变迁的世界里坚守自身存在的使命,守住古典大学的一脉余韵,这对于当代大学发展,当是我们共同面临的、不可或缺的基础性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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